暑假是鮮豔、明亮的，有玩鬧後汗水的濕黏，還有一年一度餅乾任挑任選的節日。
但在我即將升上國小六年級的那年，它多了一個悲傷的插曲，無法感同身受卻同樣難以忘懷，彷彿呼吸吞吐間都還殘留著海水的鹹。
「愛甲蝦咪嘎低插！」（喜歡吃什麼自己插）
外婆給孫子們一人一把點好的香，下巴朝庭院中的紅色大圓桌抬了一下，上面擺滿了零食和包裝飲料，每個小孩領到香後都蓄勢待發，目光灼灼的盯著獵物，就等著外婆一聲令下。
零食的誘惑總是比全桌裡最昂貴的三牲還要大，跟著大人們一個口令一個動作，完成拜拜的流程後，外婆一發號施令，全部的小孩都一窩蜂衝上前去，想用手裡的香掌握餅乾的獨享權。
但是，香上面沒有姓名貼。
因此有好幾樣熱門的品項，斷斷續續被插上了三四炷香，而每個人都有機會說：「是我先的！」
結果當大家開始分食餅乾時，卻都忘了剛才的餅乾主權爭奪賽，看見那邊誰開了一包新的，就湊過去分上幾口，坐在一旁剝柚子的外婆笑得合不攏嘴。
這是在外婆家普渡拜拜的「普通模式」，童年的我對中元節的印象就是能夠一次吃到很多不同的餅乾。
雖然多年未曾再和表姊妹們相聚，外婆也已經離世，但把香插在上面的畫面卻猶然歷歷在目。
就像是天亮之後睜開眼的瞬間，還沒有完全抽離夢境。
也像那位僅是一起在國小相處五年的同學。
他曾是班級上的孩子王，臉蛋清秀卻在班上有著絕對的震懾力。
聽說他的媽媽年僅十六歲就生下了他。
聽說他很會游泳，和他相差四歲的弟弟也是。
聽說暑假時他奶奶帶他們去海邊玩耍。
聽說他的弟弟下水後沒多久突然就快溺水了。
聽說他把他弟弟救了上來，腳卻卡在了意料之外的縫隙中。
他不再上岸了。
開學第一天，老師在講台上宣布從此班上會少一位同學，請大家戲水注意時節，安全優先。
死別對於國小六年級的學生並不是一件能夠輕易理解的事，即便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好久好久，我卻還能看見老師憂傷的神情、同學的愕然，還能聽見一瞬間滿室的寂靜。
裊裊香煙縈繞在空中，接著散去。
如果煙可以代替世人，向已不再被軀體束縛的靈魂傳達念想，那麽他們一定會知道，自己永存於思念之中，不曾消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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