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離職?」
面對震驚的上司,我說著一套關於職涯發展規劃的講稿,即使是身心俱疲,依舊表演得如同船待風發,一副上進青年的形象,然而這一離開,便再也沒回過台北。
很熟悉的套路吧?從《海角七號 》到《去有風的地方 》,關於受盡苦難的城市人在鄉下找到幸福,就是一個這樣的經典故事。
我的故事,從一座南方小島打工開始。
剛到碼頭,迎接我的人是一位十歲的小妹,她騎著機車,用帥氣的手勢招呼我上車。
一放完行李,她便說:「你會不會游泳?」
「呃?」
「面鏡拿著上車。」
「讓我先跟老闆打個招呼好嗎?」
她白了一眼就強行把我載走了,像個土流氓似的,讓我這依賴社交禮儀的大人措手不及。
沿路上,感覺像置身在穿越小說裡。幾天前還在信義區的大樓中跟十幾個案子奮戰,此刻卻置身於一座杳無人煙的南國小島,一臉茫然的坐在小孩子的車上,不知會被載往何方。
「這是魚的牙齒化石!」
「這是血紅六腮海蛞蝓的卵!不要戳到,不然會散掉!」
「這是鹿角菜,可以吃哦,但上面有海兔的卵!」
浮潛途中,小妹妹不停分享寶物,小小臉龐寫滿了驕傲,而我也逐漸放下心防,向這條幼小的水中蛟龍學起自由潛水的技巧。當年沒聽過「自由潛水」一詞,更不知道,未來它將成為我的看家本領。
小島是一座傳統漁村,沒有商業觀光氣息,雖然曾因珊瑚業而興盛,但產業凋零後,就只餘石宅的斷垣殘壁,暗示曾經的輝煌。島上只有一間商店,它既是潛水店、雜貨店,也是販售島民漁獲的電商中心,而我就在這家店裡打工。當年這座小島,似是一棵崢嶸蒼涼的枯樹,冒出翠綠的幼芽。
如今,據說它已初具樹蔭,可以乘涼。小妹妹的父親是島上潛水店的老闆。他自台北回家,從一把魚槍養活家庭的漁獵人,躍升為生態潛店的老闆,最後更成了南方四島國家公園的催生者,是返鄉創業的經典案例。老闆總是在星空下喝酒吃肉,暢談逐夢的甘苦談。他的身邊時常聚集一群積極的青年,除了老闆天生的領袖氣質外,更重要的是樂於提攜後進,對我們這些小夥子而言,他就是大哥、就是機緣。
在島上,我們潛水、出海、包貨、做木工、冒險、學經營,短短兩個月,我嘗試了以往10年份的新事物!於此同時,還天天在星空下掏心掏肺,分享故事和夢想。
我也有故事,然而卻沒有夢想。
考上頂尖學府,找一份高薪工作,成為作品豐富的「創意人」。這是父母、師長、同儕為我打造的夢,我也糊里糊塗地把它視作夢想,然而,當我終於實現,卻發現它不是夢想,只是一個角色,而我更不是追夢人,而是一個演員。
我演得很好,但得演多久?得忍耐多久?什麼時候才結束?如果不演了又能做什麼?這股恐懼在離職時並未消失,只是擱置了,卻始終梗在心頭。
某次和伙伴們游泳漂到一座小離島上,大夥又聊起夢想,這次他們講的更具體,講到了離開小島後的「目標」,而我依舊只能聆聽。
「我會去澳洲工作,那裡很缺潛水教練,比在農場待遇更好、更輕鬆,還可以看看世界。」
「我要去籌備自己的民宿,地點已經選好了,我會成為一群又一群年輕人的好大哥。」
「我要去歐洲旅行兩年,我想知道世界上還有多少種生活方式。」
我回想起他們的故事,頓時明白,這些目標都源自於探索。他們都和我一樣,走過彎路,曾經茫然;卻也和我不同,他們為了前往某個地方,而不遺餘力地探索著:探索這個世界,也探索自己的心。
那一瞬間我理解了:沒意識到自由的代價,只糾結在不自由的痛苦,痛苦不會消失,自由也不會降臨。想到這裡,就明白路該往哪走,又該怎麼走了。
往新方向,慢慢走。
大機器上的小齒輪掉落了,發出了清脆聲響。
大機器失去了小齒輪,依舊活力十足的運作著,而小齒輪就這麼滾出工廠,消失在遠方。
它被海浪捲走,被山風吹高,經歷無數傳奇冒險,身上沾了好些個破銅爛鐵,最後小齒輪落在花東縱谷的山腳下,組成了一部小小的機器,一部粗糙、低效,但確實在運作生產的小機器。偶爾它會發出敲鍵盤的聲響,向人們分享故事以及-夢想。
「我的夢想:保有此刻的生活,並且使它越來越好。」
🖋駐站作者:野人/拍攝:野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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